历史上的文人雅集有很多,流传至今令人神往的主要有两个,一个是东晋绍兴的“兰亭集”,另一个便是北宋汴京的“西园雅集”。西园是北宋驸马都尉王诜的宅第花园,这里“水石潺湲,风竹相吞,炉烟方袅,草木自馨”。苏轼《水龙吟》中“不恨此花飞尽,恨西园、落红难缀”的“西园”写的就是这里。宋神宗元丰年间,王诜曾邀苏轼、苏辙、黄庭坚、米芾、秦观、李公麟以及日本圆通大师等16位文人名士在此游园聚会。后来李公麟作《西园雅集图》,米芾写了《西园雅集图记》,使“西园雅集”成为后人追捧摹绘的主题。马远、刘松年、赵孟、唐寅、丁观鹏等都曾画过《西园雅集图》。
读孟元老的《东京梦华录》可知,那时“都城士大夫有园圃者,每岁花时必纵人游观”。每年元宵节过后,东京汴梁市民都有游园探春的习惯:“大抵都城左近,皆是园圃,百里之内,并无闲地,并纵游人赏玩。”《东京梦华录》还列举了汴京人赏玩的园圃名单,其中既有张择端《金明池争标图》所描绘的金明池、宋太祖大宴群臣的玉津园等皇家园林,也有王太尉园、李驸马园、蔡太师园、童太师园这样的私家园林。
其实洛阳的私家园林更为著名。唐时洛阳园林已多达千余家,后多数毁于五代战火。北宋文人在这些废园之上悉心重建了新的园子。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所写的《洛阳名园记》,记述了19处名园,成为我们今天追溯当时景况的珍贵文献。这些园林各具特色,其中的文人园林已相当显眼。比如富郑公园是富弼的园子,大字寺园是白居易的旧园,独乐园是司马光写《资治通鉴》的地方。
北宋之前的园林是权贵阶层财富与势力的象征,规模宏大、富丽堂皇。而北宋的文人园林走出了另一派风格,山不在高,水不在深,小园小山,便可达到老庄思想中逍遥游于物外的境界,成就了中国独特的园林美学。比如司马光的独乐园,“园卑小,不可与他园班。其曰读书堂者,数十椽屋。浇花亭者,益小。弄水、种竹轩者,尤小。曰见山台者,高不过寻丈。曰钓鱼庵、曰采药圃者,又特结竹杪、落蕃蔓草为之尔。”然而这样的小园,却颇为世人欣慕,以此为题的诗文也风行于世。所谓构园必题名,司马光的园子名为“独乐”,体现了他的价值取向:“明月时至,清风自来,行无所牵,止无所框,耳目肺肠,悉为己有。踽踽焉,洋洋焉,不知天壤之间复有何乐可以代此也。”
苏州的沧浪亭亦然。今天我们去参观沧浪亭,依然觉得这里一步一景移步换景,亭台水榭相得益彰,假山古木妙趣横生。不过我们最在意的也许还是它背后的故事。北宋庆历四年新政失败后,苏舜钦在汴京遭贬谪,翌年流寓吴中,见孙氏废园,以四万钱买入,在北面筑亭,名“沧浪亭”,取屈原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吾足”之意。他自号沧浪翁,作《沧浪亭记》,并常与欧阳修、梅尧臣等作诗唱酬往还,沧浪之名遂传播甚远。苏舜钦去世后,此园多次更换主人,元代时已废为僧居。明代归有光还写有《沧浪亭记》。但大家始终不忍其真正荒芜。1927年,沧浪亭已是荒芜塞径,吴郡画家吴子深慷慨出银,整修园林,历时年余,面貌得以恢复。新中国成立后,苏州园林修整委员会又对其进行修葺,1955年正式对外开放。1985年沧浪亭又进行大修。如今,沧浪亭作为苏州最古老的园林,与狮子林、拙政园、留园一起列为苏州宋、元、明、清四大园林。2000年,沧浪亭作为《世界文化遗产苏州古典园林增补项目》,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《世界遗产名录》。
除了东京汴梁、西京洛阳,北宋文人的造园热情随着他们的外放足迹在苏州、南京、济南、杭州等城市延续。欧阳修笔下的醉翁亭、苏轼笔下的超然台、王安石笔下的半山园、范仲淹笔下的岳阳楼……这些古建筑都有与之相关的诗文典故流传,因而被后人分外珍惜,屡废屡建,成为今天仍能惠泽我们的文化遗产。
宋代文人对于中国园林的影响是深远的。“亭中待月迎风,轩外花影移墙”,造园如作诗文。“远山无脚,远树无根,远舟无身”,这是画理,亦是造园之理。诗情画意的园林在宋代真正得到了发展。建筑学家曹汛在《中国造园艺术》一书中指出,中国历史上先后有三批人将诗情画意写入亭园:一批是山水田园派诗人、散文家,他们以诗文描绘自然之美,也以此主导园林建造;第二批是画士,他们崇尚具象之美,对园林进行精细的布局和摆设;最后一批人是职业造园匠师,在园林艺术形成后,将之作为一种专门的学问深耕细作。“虽由人作,宛自天开”本是造园的八字真言,但这个最高准则在后世逐渐被固化,越来越没有了文人园林的灵动。
今天我们感觉一些园林匠气较重、缺乏神韵,与古代名园不可比。也许造园的人需要多一些超然台上的超然、沧浪亭下的清旷、独乐园里的逍遥,才能造出具有诗情画意的园林。